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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6.4.5 星期二
没人知道男孩的名字叫什么。他自己也不清楚这一点。他只知道，自己一定不属于这个世界。没有任何人与他有着血脉关系。从记事起，他只记住了人们面对他时那张恐惧的脸。没有人教他言语，他也没有话要对这个世界说。比起发出声音，思考要快得多。他选择沉默。
人们认为他是神。
有哪里搞错了。这一切都是最荒唐的谬误，但时间已经过了无数年，自然也就成了真理。男孩观察这一切。
他称他们为「存在」。城市里有灯光，有制造灯光的人。人在房屋中，行走在街上，扶着路灯杆剧烈地呕吐，迈着酒鬼的步伐前行。这些都是「存在」。
而「我」又是什么？男孩不知道。他永远只有一个疑问。「我」在思考，「我」在看。但「我」为什么是我，不是别人？「我」不是那些存在。这世界都存在。所以「我」不属于这世界。而「我」又是什么？男孩不知道。他永远只有一个疑问。……
于是他决定放弃思考这个问题，转而看向那些「存在」。他看到它们在运动，有的显出形状，有的是意识。毫无规则可言。他意识到这是他的过失。他没有平等地、规则地看待「存在」。「存在」有三个方向，它们都应该被平等看待。于是他着手制定规则。
他是一名普通的公司职员，每月领着不多的薪水，平凡地度过每一天。但这平凡在一天被打破了。那天他下班后正在回家的路上。突然，他看到了。
那是一个球体。球体，十分匀称，在长宽高三个方向上完美地平衡。但对于这个球体的描述只有这么多了。其他的属性，诸如材质、颜色、具体的直径，甚至是空间位置，都很难描述——不对，他意识到他错了。它根本没有这些属性，因此不能描述。似乎能确定的，只是那个完美的形状。球体何时出现的？他不知道。不是刚才，也不是很久以前。似乎它从未有过「从无到有」的出现过程。它只是存在于那里——那里？这里？它没有「位置」，说哪里都不对。
然后他感到恐惧。他看见了一个被称为「神」的男孩。他就在那球体下方——可是那球体在哪？甚至这个「那」的说法都被否定了。他不知道自己在恐惧什么——那男孩？球体？都不对。球体没有带来形状以外的任何东西，那男孩也没有为他带来那恐惧。
他究竟害怕着什么？
人是一种存在。人所恐惧的是未知。
男孩感到烦躁。他建立的第一条规则没有使存在更为平等。相反，了解这条规则反而使那些人们变得特殊。他于是毁灭了那条规则。第一条规则不再存在。他看向那条街道。那里有一个上班职员，他一脸恐惧地望向自己。然后那人转过头，看向另一个方向，但这个方向也会望到自己。那人惨叫起来，倒在地上，疯狂地打滚，脸朝向各个方向——然而各个方向都望得到自己。这特殊的一点存在极速地扩大，每个周围的人都看到了那人，也看到了自己。
这是一个谬误。男孩将那个人的空间抹去。整条路似乎短了一些，少了略多于一米，但不到两米。似乎有什么事发生了。男孩意识到了。存在不再守恒。
那个消失的男人，和他附近的一段路面，存在消失了——然而存在之外的什么东西，开始极速地扩大。那和「我」不同。男孩想着。他的思维极速转身。
没人知道女孩的名字叫什么。人们否定了她的一切存在。她所有的血脉关系，她的父母，没人记得他们死在哪里，埋葬在哪里。人们故意忘掉这些事，然后又故意忘掉了女孩。但女孩永远不会忘。「我」知道「我」存在，这就够了。
她开始旅行。她去了世界上每一个地方。她见过了形形色色的人。她喜欢那些纷呈的个性、颜色、文化和意识。她愈发喜欢这些存在，并感到自己是它们的一部分。
「我」存在，而「我」与别人都不同。没有哪个存在与别人相同。她珍惜自己，珍惜每一个独特的存在。虽然人们不记得她，但她很快乐。
但是那一天一切都改变了。她看见了一个球体，一个消失的男人，一段空间的突然扭曲，还有一个男孩。她认识那些人。他们是她见过的每一个人，是她在另一座城市遇见的某个旅者，是某个极力否定她但她却爱着的人——但那个男孩不是那些人。
这一天起，她与他为敌。
有什么操纵这一切。这不对，一切都错了。
男孩感到不舒服。一切都离开了掌控之外。他追逐那极速扩大的什么，抹去它留下的痕迹，阻断它的去路。但是什么都没有用。它就像一个裂缝，突兀地出现，将一切吸进一个不存在的地方。男孩看到裂缝所过之处，一切都特异化了。新的这些改变着的存在，将周遭的存在轻易捕获。空间正在破裂。
这不可能。存在之间似乎有着用与那裂缝相同的什么构成的线条。它们是一种紧密的联系——那是什么？这本不可能。存在应当是一个个的个体。除非一切都在欺骗他，它们原本是一体，是同一存在——
太荒唐了，这样的想法。这个念头立刻离开了男孩的思维。他继续前进，毁灭掉更多的空间，来阻止更多的特殊诞生。
神父打开门时，外面站着一个女孩。直觉告诉他：这是神谕。他让那女孩进屋，坐下。女孩向他讲述了一切，那个球体，那个男孩，还有他所要做的事。
神父静静地听完，站起身，走出门。他看到远方的地平线诡异地收束到一个点，太阳在那个点上缓缓转动。他明白，那太阳仍在原先的路径上按照上帝的旨意运动——只是空间已不再是原先的空间了。
女孩跟在他身后出来。良久，两人默立。
也许就是今天，世界就要毁灭了。女孩说。
如果这就是上帝的旨意，那就是了。神父说。
我该做什么？遵从祂的旨意吗？
神父沉默半晌。
祂的旨意，最终都会成为你自己的想法。可谁知道那又不是你的独断呢？神父说。
……我什么都做不了吗？
你什么都能做。这就是上帝的旨意。
于是女孩就出发了。神父目送她离去。
女孩站在了男孩面前。那一瞬间，她将忘记的一切都想起来了。
这是我们第无数次相见。女孩说。
在时间的无数个回环里，你注定要来终结我。男孩说。
他们就那样沉默。
他们想起那十三位神所要做的事。十一位作为这世界的十一维度，其中的三位接纳了存在。这三位掌「长」「宽」「高」。
而剩余的两位，已都在这里了。女孩掌「创生」，男孩掌「毁灭」。
是谁，使你我要做这样的事？我们，又是被谁掌控？男孩问。
是那「裂缝」。那是一条真理，掌「时间」，叫做「命运」。祂联系一切。
祂联系的一切是平等而相同的吗？男孩问道，但他其实已经知道了答案。
不。一切，每个都是独一的。你也是。我也是。正因如此，我们掌管的存在才成为了世界。
于是男孩明白了。明白的那一刹，一切毁灭。时间重新开始。
〔全文完〕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