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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6.3.14 星期一


(1944,诺曼底)

夜间突袭的命令很快下达到各个小队,我所属的先头部队被分配在了战壕的C出口。一个头戴崭新钢盔的军士长将我们指引向奥马尔海滩的东北部。小队里没有一个人说话,或许大家都已停止了思考。我们趁着黑夜的掩护在沙地上匍匐着前进。我前面是一个新手掷弹兵,后面是两个步枪手,至于谁领队我就不认识了。在那两个步枪手里面我发现了吉米·德布斯熟悉的脸庞。他也看到我了,不过我们都没有说话。

很快我们便到达了距离德国人的战壕还有50米的地方——这里的「很快」指的是两个小时。我们甚至能听见德国人在那里面交谈的声音。领头的那个士兵示意我们待机,直到这时我才发现他就是指挥我们的那个军士长。他独自向前爬去,手里紧紧攥着匕首。然后他到了战壕那儿,跳了下去,但却被一个正巧出来或许是上厕所的德国人发现了。他们立刻厮打在一起,军士长攥着匕首的手似乎被压制住了。那个德国人大声喊了一串德文,壕沟的另一侧便冲出来五六个手握MP40式冲锋枪的灰色军服身影,随后是一阵扫射。到这里我们都是借着那些德国人手里提着的油灯看见的。这时掷弹兵一跃而起,手中的一整捆手榴弹甩向战壕,接着是德国人惊慌的喊叫,随后伴随着巨大的爆炸声,那些家伙被炸成了碎片。身后500米的地方升起三颗照明弹,这是进攻开始的信号。我们站起身,握紧加兰德步枪跳进了那些壕沟。德国人MG42式机枪令人震颤的声音连续地响了起来,然后他们部署在山坡上的迫击炮开始密集开火,许多炮弹在离我们极近的地方炸开,最近的一发直接打在了战壕的顶部,大量的土立刻倾泻在紧紧趴在壕沟底部的我身上,许多土充满了我的视野,也涌进了我的耳朵和鼻腔。这立刻使我的气管被阻塞住。我想大咳,却动也不能动。我的大脑一片空白,窒息感充斥着我的肺叶,我近乎疯狂的挣扎却不能换来一丝一毫的空气。我完了,我这样告诉自己,随后我看到自己开始上升。

我确实地在上升,头顶泥土的震动突然放松,我猛地抽出脑袋,近乎贪婪地呼吸着涌入肺部的新鲜空气,双眼中呛满了泪水。我听到德布斯大喊「趴下」,随后我又被摁倒在地。看来是他救了我,我眯起眼看着他鲜血淋漓的双手指甲缝,同时好奇着他为什么这么做。但显然我不会有更多时间思考。外面的震动与巨响如同世界末日到来般不间断地进行着。5米外与我们同在壕沟里的另一个人大叫着「mama」,口音有些奇怪,然后从壕沟边上探出头去,一块飞崩的弹片立刻削掉了他的半个头颅。他保持着「a」的口形,破碎的头颅就倒在我面前,我发疯般地用泥土将他的脸掩埋掉。直到这时我才发现这家伙身上穿着上的灰色军服。他竟然是个德国人,然而在任何语言中对「妈妈」的发音都是一样的。我此刻竟出奇地冷静,便抬起头,看到德布斯在用嘴形对我说「我们完了」。也许他发出了声音,但是我听不到,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耳鸣般的「嗡嗡」声。我扶着壕沟壁,剧烈的反胃感突然顶上我的喉管,于是我便大口呕吐起来。我试图站起身,便用右手扒住壕沟顶端,然而右臂上一阵奇特的麻木感从我的右臂直上升到大脑。我转过头看向右手,它现在正和我的小臂一直落在三米外的地方。「他妈的,我中弹了。」我大叫一声,然后把脸埋在土里哭了起来,但其实我甚至还没有感受到一点疼痛。然后,也许只有几秒钟,但太阳已经从沙滩东头升起,随后是一阵像是火车到站似的汽鸣声,震颤突然增大到足以将人抛出的程度,我在一阵失重感里昏了过去。

随后我感觉到有人在抽打我的脸。是母亲,我想着,我又犯错了。然后我睁开眼,德布斯的被泥土覆盖的脸笑着对着我。太阳已经升得老高了。「我已经帮你做了止血处理。好了,试试能不能站起来。」我伸出右手,然而面前却空荡荡的,于是我又改用左手。德布斯将我从地上拉起来。「行啦,现在我们要去搞清楚到底谁赢了。走吧,施密兹。」我扶着他的肩膀,缓缓向前移动。谁赢都不重要了。

〔全文完〕