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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4.12.29 星期一


他手里抓着从别墅台阶上偷来的报纸,失声笑了出来。

报纸上用加黑的字体写着:面具连续杀人犯昨日再次犯案,死亡六人。

去你的吧,他想着,把那报纸揉成一团,丢进了垃圾箱。他的新绰号,「面具连续杀人犯」。难听,庸俗。他更希望一个酷毙了的新名字,比如「隐面裁决者」,或者「罪恶刽子手」,这一类的名字,那才是他想要的。

但除掉绰号,他也的确没有名字。不仅如此,没有父母,没有朋友,没有学校,作为一个十九岁少年,他什么都没有,什么都不需要。多么自在。

哦,但是他有钱,很多很多钱。他可不是白白去杀人。每隔几星期,他就会接到来自不同人们的电话,要他去到某个地方,干掉那里指定的某个人,或是干脆所有的人。约定酬金后,他就会戴上不同样子的动物面具,拿着冲锋枪扫射那里所有的人,或是把目标拖到暗处,一刀割断他们的喉咙,然后迅速而镇定地离开那里,尽量做得不引人注目。也许他接下来会进到一间酒吧,在那里耗掉整个下午。

他在杀人方面绝对是个天才,年仅十九岁就已犯案数十起,亲手杀死了不下百人。而警察绝对找不到他。他不会在同一间公寓里呆超过一星期,电话号码也登记了假名。他的全部家当只有枪械刀具,一部手机,一台游戏机,以及一本《圣经》——孤儿院出来的不少家伙都有这个,而他最喜欢书中的该隐,那个制造了人类第一场谋杀的家伙。

但我和该隐不同,他想。我不相信上帝的存在,他也不会来惩罚我。

他疲惫地走在路上,当然,摘掉了面具,刀子也藏在兜里。太阳很毒辣,他苍白的脸上沁出了汗。暗杀富商贾克伯的任务大概艰巨了一些,那个有钱的老不死的雇了一大堆保镖来守卫他和他的那堆不义之财。他在时间的计算上出了点差错,一个保镖提前了五秒经过廊厅的窗子,他只好把那个保镖一并悄声干掉。贾克伯的尸首至少还有一刻钟才会被发现,而此时他离那幢房子已经有四公里了。

他走到那家常去的「骑士」酒吧门前,推门走进去,接着愣在了原地。

酒吧里所有的客人都回过头来,正目不转睛盯着他。他愣了一秒,便装作从容镇定地穿过人群,来到吧台前。那老板也是目不转睛地看着他。

「加了冰块的希力,兑五成水。」他说着,声音有些低沉。他不愿直对老板的目光,便低头盯着他的手。而再抬头时,老板正从另一边端酒过来。那双手……是谁的?讶异中他再低下头去,手却不风了,取而代之的是他自己的手,修长而苍白。

是幻觉,他想着。也许该控制一下从柯尔的地下车库买来的海洛因量了。

他缓缓喝着酒。当他第五次举起酒杯时,他从里面的倒影看到了贾克伯的脸。他吓了一跳,转过头,却发现身边的顾客正是贾克伯。

贾克伯也注意到他了,转过身,问道:「怎么了,年轻人?」

他可以清晰看见贾克伯的脸。脖子上有伤痕,但已经结痂了。身子并没有动,而头却整个转过了九十度,这是一般人难以做出的动作。最令人感到不安的是他的眼睛,瞳孔扩散,好像死了一般。

一股令人头晕目眩的呕吐感袭来,他惊慌地站起身,抛下小费要走。

他听见门口的警笛声。他知道完了,贾克伯没死,而且告发了他。他所杀的人足够他被判四百年监禁。所有顾客都站起来,慢慢朝他走去,把他围在中间。他在那其中认出了今天刚杀死的那个保镖。他要逃命,不然他会死在这里。他撞开了门边的几个人,跑出酒吧。身后隐隐传来了酒吧里的喊声,还有警车车门关闭的声音。他飞快地跑着,脚下的路令人不安地震荡着向后退去,几辆车鸣着刺耳的喇叭意图撞死他。他知道这世界上还有一个地方是安全的,他的公寓,在那里没有人能发现他。

他告诉自己要镇定,镇定下来,否则他会在慌乱之中丢掉性命。他不喜欢那种什么事不在他控制之内的感觉,之前意料之外的那个保镖就是个例子。所以他要抓住这一切的绳头,像木偶戏的老手那样。

他听到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,仿佛一大排士兵整齐地跑步,咚咚,咚咚。

他立刻闪身溜进一条小巷。没有人比他更熟悉那迷宫似的后巷了。他在里面疯了一样地逃跑,直到心脏几乎爆裂,最后冲进一条死胡同。他背靠墙瘫了下去,花了十秒种整理一下混乱的思绪,这才发现,那军人一样的脚步声已经消失了。

这是否意味着他已经逃脱了?他不这么认为。

他不敢再沿大路回去了,于是他便绕道小巷。中途碰见每一个人,他都不敢目对。那些人瞪圆眼看着他,想要杀了他。他于是继续跑,直到跑回公寓。

啊,那公寓就在前面!回到那就安全了!他冲上楼,用颤抖的手打开房门,扑了进去。

但里面不是他熟悉的公寓。那是一间白色的、没有边际的大屋子,从地板到天花板,全都是白色的。他正面对着一张病床,床边有一台心电仪,持续画着没有心跳的直线。

但床上没有人。本该在那里的人,现在俯躺在地板上,头颅已经被打爆了,红色与白色的组织炸开一幅四尺宽的扇形血迹。

他认识那个人。尽管没有脑袋,但他依然能认出,那就是他。

所有的人都围着他站成一圈,很近,但看起来遥远得无法看清。他认识那些人,正如认识他自己一样,贾克伯,保镖,每一个他亲手杀掉的人,还有杀死他们时的伤口。突然间他看得清清楚楚,那脖子上切开的伤口,那从眼球刺穿颅脑的短刀,那被霰弹枪轰碎右半边的脑袋,以及他看过数百次的各种伤口,突然间全都清清楚楚。

他们一步步走过来,面无表情。

他跪了下去,无力地跪下,喉咙发干。

贾克伯走到他面前,蹲下来,盯着他的脸。

很近。他能感受到贾克伯呼出的冷气。

然后贾克伯轻轻摘下了他的面具。他感到脑内的一部分东西被一并抽走了。

他倒在地上,双目空洞而茫然。随后意识远去了。

〔全文完〕